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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说,一个人爱过然后不爱,总比从没爱过要好。同样经济学家可以说,泡沫产生然后被刺破,总比泡沫从来没出现过要好。
 
——新货币主义代表,美国经济学家兰德尔.赖特
 
一个人对泡沫的认识,决定了他对财富的把握能力。比如我身边有个朋友,因为十年前听了某位经济学家“房价泡沫即将破灭”的警世恒言,十年坚决没有买房。很显然,在这场史诗般的泡沫盛宴里,他成为了旁观者,也是一个财富大潮的旁观者。
 
同时,有一个95后年轻朋友,最近五六年业余时间一直沉迷于研究数字货币,手中“屯着”几十枚比特币,全然不顾巴菲特说的“比特币就是骗局和泡沫”的警告。问其为何如此坚定,答曰:比特币赚的是这个时代认知曲线的钱。很显然,他是这波财富浪潮的弄潮儿,数字化时代红利的受益者(至少当前是)。
 
泡沫是现代经济的常态,几乎要伴随我们一生。即使泡沫终究破灭,但“因为注定凋谢,就不值得拥有花期”?注意,泡沫是一个过程,而不是结果。悲观者不一定正确,但乐观者往往成功。而最成功的,则是能提前预见到拐点并做出反应的人。所谓“知几,其神乎”。
 
实际上,泡沫是一个很玄的概念。虽然有许多价值偏离度指标来测量,但大多数时候人们承认一种资产价格是泡沫,往往是在其破灭之后。这意味着泡沫的概念里隐含着一种时间界定:泡沫是短暂的,泡沫注定是会破灭的。
 
历史上关于资产泡沫及其引发危机和大崩溃的叙事深入人心,比如法国约翰劳、英国南海公司、荷兰郁金香、美国大萧条。这就在历史记忆里形成了对泡沫的天生恐惧,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一定限度的资产泡沫的有益价值:对创业者和风险投资者的奖励,以及兰德尔教授说的流动性溢价(泡沫环境下更容易抵押和变现)。
 
同时也让人忽略了泡沫是一个周期现象,片面的认为泡沫只存在破灭期,并对此充满厌恶与恐惧,却忽略了泡沫也有成长期、爆炸期和某种情况下的“成熟期(刚性稳态)”,因此也就错失了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的财富机会。
 
要说泡沫,“纸币是最大的泡沫”,但人们仍然用纸币甚至主要是无形的电子货币作为交易媒介和财富度量。从这个意义上说,泡沫也是一种文明:在一个生产力低下、缺乏信任的蛮荒社会,不可能有泡沫。与其说现代经济是货币和金融经济,不如说是一种泡沫经济。
 
实际上,最近半个世纪的人类文明史,就是不同种泡沫不断涌现又不断破灭的历史。旧的泡沫崩溃,新的泡沫又起,似乎生生不息、永无止境。看上去是人类难以逃脱又不倦的宿命。
 
泡沫的破灭,危机的来临,是残酷又未可知的,注定大部分人躲不过。但不能因为酷冬的来临就忽视春之希望、夏之灿烂与秋之静美——泡沫在很多时候看上去都是美丽的。圣经说“人在世的日子不过是一声叹息”,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泡沫无处不在,泡沫的破灭如同基督的降临,“像贼一样悄无声息”。泡沫的破灭也不可预知。但在央行如此强大、政府对金融危机如此警惕的现代经济里,做空泡沫的风险显然要大过与之共舞。当然,若一旦成功,就收益巨大。桥水基金和瑞.达里奥已经为此等待了数年。
 
图1. 逼近历史高位的“巴菲特指标”
(截至上周五美股收盘,Wilshire 5000为38.484万亿美元;美国第三季度GDP为21.16万亿美元,二者之比达181.87%,已接近“巴菲特指标”的历史最高值。)
 
由于通胀的消失,央行可以肆无忌惮的货币大宽松,这次泡沫周期比我们预想的要长很多。但十年已经过去,刺破泡沫的可能不是过去的因通胀带来的货币收紧,而是泡沫过度膨胀引发的结构极化所带来的冲突、动荡甚至战争。我们现在的泡沫景观与两极分化,与二战以前何其相似。
 
我们需要做的是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在很长的时间里与泡沫和光同尘,持有货币敏感性的财富仓储载体(比如房产、黄金、数字币)与代表先进生产力的权益资产(成长股),享受泡沫带来的财富盛宴。同时,用心聆听冰山深处的声音,所谓风险管理和对冲,保持杠杆与头寸的平衡。如果足够幸运,可能会避过因杠杆断裂引发的“流动性黑洞”,并从中做空受益。
 
但绝大多数时候,我们大多数人,将既是这个泡沫时代的受益者,又不可避免的成为它的牺牲品。
 
——注定,无处可逃。
 
图2. 全球杠杆率已经涨的惊悚
 
图3. 纳斯达克100指数的走势与1999年底网络泡沫时期高度相似(via Mott Capital)
 
本文逻辑:
 
1、泡沫哲学与财富密码:世界过度金融化的奥秘
 
2、理性泡沫与庞氏均衡:现代货币是最大的泡沫和泡沫之母
 
3、内生出清不了的泡沫,刺破它的可能不是经济因素,而是结构极化带来的冲突、饥荒和战争
 

 
一、泡沫哲学与财富密码:世界过度金融化的奥秘
 
“现代经济的核心是金融”,这个官方结论意味着,金融在整个社会的资源配置中起着决定性作用。而金融天生就带有泡沫属性。
 
然而同时又说“金融要服务实体经济”,在语境冲突的双重价值判断里,这里面有没有矛盾——既是从属又是核心,这可能需要辩证法层面的哲学解释。
 
要看泡沫怎么定义。在价格—价值或名义—实际或虚拟—实体的二分法里,泡沫可以看做是价格对价值、名义对实际、虚拟对实体的过度偏离。
 
因此在主流经济学框架里,货币以及金融都是“面纱”或名义变量,都不过是真实价值或实体经济的附属。我们熟悉的官方语言体系里的“金融服务实体经济”,就是对货币金融的一种定位——他们是实体经济的从属而不是主人,是工具而不是目的。
 
一旦金融反客为主,成为实体经济的主人,那么也就意味着出现了泡沫,这在主流经济学来说是“不道德的”,是“反常的”,是危机性的。
 
对金融、金融化,泡沫、泡沫化,虚拟、虚拟化的理解,直接决定了对现代经济社会财富积累的基本逻辑和密码的理解。既然现代财富的形式,直接体现为货币和金融价值,那么为什么不能直接从财富链最顶端攫取,而辛苦费力又耗费时间的在实体经济埋头苦干呢?
 
货币发行权决定着第一财富操控力,一是基础货币的发行权,由央行控制,属于政府;二是广义货币的发行权,由商业银行控制,一般来说属于私人资本,但国有银行也受控于政府。
 
所以看看现在上市公司中最赚钱的是哪个板块?上市银行和整个金融业的利润,几乎占据了整个上市公司的六成。看看中国世界五百强企业的前几名,几乎清一色的国有银行。
 
不再直接控制产业资本,而是控制货币和金融资本,就可以轻松控制社会和国家的财富。这不是在编织故事,而是经济微观理性和现代经济演变到一定阶段的必然:金钱和资本总是流向最赚钱的领域,权力资源也是。
 
这是现代经济社会财富积累的奥秘:货币链—金融链—产业链,是这样的生态价值链排序而不是相反。用通俗的语言就是,“实体经济的钱越来越难赚,货币金融业却依然可以盆满钵满”。
 
实体经济利润越来越薄,金融产业利润却越来越厚(虽然同样增速下行,但与实体经济差距还是很大),这种背离的结果明显就是——泡沫越来越大。
 
图4. 当前最大的矛盾是实体经济增长停滞与债务继续膨胀之间的背离
 
然而货币金融行业,在产业周期的后期(实体经济信贷需求减少),就是依靠泡沫赚钱的。如果没有泡沫,就不会有金融资本与产业资本之间的利润差,这是由泡沫的定义决定的。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实体—金融之间的空间偏离和结构极化?经济学的价值规律、一价定律和社会平均利润逐渐为零的普遍规律难道不起作用吗?
 
其实一直在起作用,无数次泡沫的破灭和金融危机,就是价值规律的回归。然而旧的泡沫刚破,新的泡沫又起。一次财富周期,就是一场泡沫周期。
 
但需要认识到的是:现代世界在不可避免的走向金融化、虚拟化(人性贪婪+技术进步),继而也就不可避免的走向泡沫化。只有理解泡沫从生到死的机理,就像观察一朵花从含苞欲放到随风凋谢的过程,才能掌握到财富积累的真正规律。
 
研究泡沫及金融危机,将是后现代大金融时代宏观投资者最主要的主题和任务——泡沫带来超额财富盛宴,能参与的时间长度,则取决于对周期性泡沫危机的管理和对冲能力。
 
二、理性泡沫与庞氏均衡:现代货币是最大的泡沫和泡沫之母
 
如果按照泡沫的定义,货币的进化史——从商品货币、金融货币,到信用货币、数字货币;从足值的金属币,到不足值的铸币,从完全准备的黄金券,到部分准备、无法定准备的纸币,这个演进过程,就是一个从实到虚,不断泡沫化的过程。
 
所以要说泡沫,纸币是最大的泡沫,也是最有用的泡沫(兰德尔.赖特,2016)。
 
然而很多泡沫,投资者也知道是泡沫,为何还要参与其中?比如最近十年来,世界上最硬的三个泡沫,美股、中房、日债,受到学界和业界的广泛质疑,但是却依然坚硬不倒,似乎要重写经典教科书的资产定价模型。
 
尤其是在股票市场上,在大多数时候,泡沫越大(pe很高)反而越受追捧,那些低pe值的股票反而倍受冷落。这个在A股市场上体现更为明显。
 
这在泡沫经济学里叫“理性泡沫”或“庞氏均衡”。也就是,投资者A持有泡沫资产(比如纸币或市盈率极高的股票),是因为相信会有无数个投资者B可以接盘。这个信念是资产具有泡沫但不会消融(meltdown)的主要原因。一旦这个信念坍塌,那么泡沫也就崩溃了。
 
这个现象也类似人们对奢侈品的追求。从实际使用价值和商品性能(类似股票pe)看,奢侈品的定价的确是太高,但仍然受到消费者的热捧。高出的那一部分天价,可以看做是品牌溢价,也可以看做是“泡沫”。希勒的金融非理性行为理论表明,金融市场上也存在一定的“奢侈品跟风效应”,人们宁愿不断追涨高估值的“奢侈品”,也不愿意购买低估值高派息率的银行等。股市里的LV,同样需要强大的叙事能力。
 
因此泡沫,有其自身的生长、膨胀、成熟和衰亡周期,有些泡沫昙花一现,破灭后再也没有重现,比如荷兰郁金香,在涨上天价破灭后,就被埋葬在历史的大潮里;日本的房地产,现在的平均实际房价仍然到不了最高点的一半。
 
货币泡沫也会周期性破灭,这要看一国的货币在全球中的地位。相对发达经济体来说,拉美诸国、俄罗斯、土耳其、东南亚一些国家的货币泡沫显然经常破灭,这体现在汇率的崩溃上。
 
发达经济体的货币,因为其强大的经济政治军事地位,相对完善的全球金融交易和清算系统,以及更为强大的叙事能力和话语权,成为最恒久的理性泡沫和庞氏均衡。美元、欧元和日元,这三大货币集团统治世界,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各类资产泡沫也非常强大。
 
有理性泡沫,那么就应该存在非理性泡沫。如果说很多优质资产是理性泡沫,处于持续的庞氏均衡(不断的击鼓传花),长时间处于溢价状态,但有些资产就属于过度投机了。非理性泡沫往往与过度加杠杆、过度扩张债务有关。这个过程,特别类似恒星的整个生命周期:
 
星云、尘云逐渐形成小球体,新的恒星诞生,经历了集中形态后开始加速膨胀,膨胀到一定程度由于辐射压减少(类似明斯基时刻),便会出现崩溃式的塌缩,直到冷寂成密度极高的中子星或白矮星或黑洞。
 
图5. 恒星的一生与泡沫的一生有类似之处
 
金融泡沫的产生,往往与杠杆或债务大爆炸有关。杠杆快速扩张,带来资产价格的膨胀,资产价格的膨胀同时又助推杠杆进一步扩张。这个强大的正反馈过程引发类似恒星一样的债务泡沫大爆炸,直到在某种偶然或必然的外生冲击下,比如货币政策突然收紧、发生大疫情或战争等,杠杆爆仓、债务连环违约、银行挤兑破,可怕的流动性黑洞(由于极度恐慌,人们持币观望,银行惜贷,市场上没有了流动性)出现。此时,就是一个泡沫大破灭,伴随着杠杆和债务坍塌,资产负债表大崩溃的过程。
 
这也是一个泡沫从理性泡沫变异为非理性泡沫的过程。似乎在历史上,理性泡沫总是变异为非理性泡沫。因为很简单:
 
人性。
 
三、内生出清不了的泡沫,刺破它的可能不是经济因素,而是结构极化带来的冲突、饥荒和战争
 
这一次泡沫周期(或债务周期,泡沫与债务形影相随,但泡沫往往出现在债务周期的后半场),始自次贷泡沫的破灭,已经历时十年之久。中间曾经有几次崩塌,但却总能神奇的起死回生、迅速修复。这是跟以前很不一样的地方。
 
既然像新冠大疫情这样的外部重大冲击都无法刺破这个泡沫,而且还越吹越大,那么就不要奢望这次泡沫会自我内生出清。我们必须认识到这次大泡沫的生成、膨胀、持续和崩溃的内在机理,才能抓住这次泡沫盛宴,并最大可能的躲避泡沫崩塌时带来的灾难。
 
乐观的地方在于,这次大泡沫背后的实体端、资产端,是巨大的信息化、数字化、智能化革命。生产力的迅速提高,全球化的纵深挺进,知识资本的指数级积累,也在不断的支撑着泡沫的存续。这是本轮泡沫大周期的积极之处:资本市场的泡沫大大的推动了第四次工业革命,培养了一批批的互联网和数字科技独角兽。
 
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资本市场泡沫,按照传统的估值模型,那些长期不盈利的科技巨头怎么会得到资本的资金支持?从这个意义上,没有金融泡沫,就很难有马斯克、扎克伯格和马云等的传奇故事。
 
而在负债端,这次大泡沫周期则是建立在巨大的货币泡沫周期之上。全球央行史无前例的大扩表,几乎同时采取了弗里德曼“直升机撒钱”的极端做法,也毫无节制的采取了财政赤字货币化的被视为异端邪说的MMT药方。既然政府自己在加杠杆制造泡沫,既然这次泡沫大周期的制造者是央行,核心驱动力是发达经济体的货币,那么市场怎么可能有效的内生出清?
 
图6. 全球央行像世界末日一样货币大放水
 
除非,货币泡沫支撑不住,央行们没有办法再继续放水。否则,继续资产荒,核心资产继续靠抢,股票市场里投资者热捧的仍然是高估值的LV,而不是物美价廉的地摊货。
 
然而,这个巨大的耗散系统会永无止境的膨胀下去吗?这次是真的不一样吗?人类文明真的出现了一个“长生不老”的超级泡沫吗?答案是不可能。几乎每次泡沫周期,泡沫持续久了,都会有人自我安慰“这次不一样”,然而当一切破灭后,回头复盘,不过都是历史的重复(莱茵哈特《这次不一样—八百年金融危机史》)。
 
只不过,有的持续时间短,有的持续时间长。然而有一个股市涨跌的规律可以运用到泡沫周期上,那就是:
 
横有多久,竖就有多长。
 
也就是这次超级泡沫或债务周期,会前所未有的长,但最终出清的方式,也会前所未有的惨烈。这个可以参照近一百年前的那次泡沫周期,最终以史无前例的“大萧条”形式出清,而在此之前,是长达数十年的大繁荣。
 
图7. 大萧条时期美国股市事实上已经崩溃
 
还是回到开头我提到的,泡沫并不是一无是处,初期的理性泡沫对经济是润滑剂(提供流动性)和催化剂(孵化科技独角兽),但当变异为非理性疯狂的泡沫后,也就是灭亡的开始。当前来看,泡沫似乎还没到疯狂的程度。尤其是当今天的金融泡沫主要寄生于货币泡沫之上,泡沫的存续时间可能会更长,做空泡沫的风险可能更高——因为这是与世界上最有能力的央行做交易对手。
 
然而任何一个理性的投资者或智者,都需要用心聆听冰山背后的声音,聆听这个疯狂舞会的节奏,看懂这场交响乐指挥的手势。这场特殊的泡沫周期里,经典的经济信号已经失灵,我们需要注意几个非经济层面的信号,比如国家间冲突(极端形式是战争)、大型自然灾害(比如本次疫情)、全球供应链断裂引发的恶性通胀(类似美国上世纪70年代的石油危机)、国家内部的社会动荡以及局部地区极端风险的外溢。
 
这些信号不常出现,但很可能成为刺破本轮超级泡沫的不一样的力量。然而在此之前,我们应该与泡沫共舞以享受财富盛宴。当然,你认为这些对于你的人生和幸福,是有意义的。
 
图8. 史无前例的大放水已经引发长期通胀担忧
 
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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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建

赵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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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泽资本(香港)首席经济学家,济南大学商学院教授,西泽金融研究院院长,山东省普惠金融研究院副院长,山东大学特聘硕士导师,中国企业家联合会特约研究员,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银行中心特约研究员,首席经济学家论坛高级研究员;新华社特约分析师、财新、雪球、格隆汇等专栏分析师,新浪财经意见领袖。多篇财经评论文章阅读量超过10w+,在业内引起较大的反响。曾担任青岛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平安银行宏观研究中心主任,在美国尼亚加拉大学金融实验室、招商银行总行博士后工作站从事宏观经济和商业银行经营管理研究工作。在《经济研究》、《经济学动态》、《金融研究》、《江海论坛》等国内外学术期刊和会议专刊发表学术论文30余篇,财经评论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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