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编者按:本文系赵建博士2016年6月撰写的一篇文章,从制度动力学的角度探讨改革为何如此举步维艰。当前中国处于前所未有的严峻复杂环境,可以说正在驶入一段经济金融的“三峡险滩”。只有理解制度变迁的内在规律,打破制度惰性和改革的悖论,才能突破制度困境迈向新时代的发展阶段。

5月9日权威人士又现身人民日报问道中国经济,继续强调经济L型增长的长期趋势以及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性,实际上也是认识到了改革的这种悖论和风险。改革家的无奈是需要被理解的,打破悖论的途径不仅需要断腕的勇气,更需要顶层设计的智慧,也需要社会共识和信任的重建,建立起最广大的“改革统一战线”
 
从制度变迁的动力学来看,倒逼式改革往往会陷入一种悖论:经济尚好且拥有充分的试错成本和战略空间的时候,往往没人会有动力去改变处于“舒适区”的运行结构;而当问题真正出现必须要改革的时候,体系往往已经失去了试错的空间、风险的抗力和冗余的资源,紧平衡下改革的风险和成本几乎让所有的政治家望而却步,更不用说路径依赖的惯性和利益集团的固守。
 
一、改革可能沦为的三种困境
 
如果没有有效的动力学基础,改革可能会沦为三种处境:
 
一是成为一种虚幻的战略愿景或纸上作文,也就是所谓的改革“空转”,各级政府很大程度上都只在案牍文件上下功夫,虽然中央作为终极的顶层设计者不断发文分解和落实改革精神,但传递到实施部门和地方政府就演变成各种各样的会议和学习活动,真正的举措往往落不了地。
 
二是作为一种管理社会预期的维稳话术,当经济发展的问题和弊端成为普遍的社会痛点,改革当然也就成为一种社会各阶层尤其是中产阶层普遍的愿望,在这种社会氛围下从而也就成为政府合法性的重要来源,因此设计出一套能最大化公约各个阶层利益逻辑自洽的改革方案,就成为政府建立权威和信誉的重要手段,即使实施起来缺乏动力学基础。
 
三是异化为政策套利和权力重塑的工具和运动,比如当前很多原意是推动产业升级的政策,由于涉及到巨额补贴基金,导致很多所谓的新兴行业都是为了获得补贴而设立的虚假项目,甚至出现了专门为获取补贴而成立的新科技企业和第三方公司,形成了新的吸食纳税人资金的“僵尸”企业(一旦没了补贴就破产)。如果说落后产能的僵尸企业是受迫于外部环境的改变,那么这些所谓的新兴科技企业则是有目的的进行产业政策套利,其造成的社会福利损失可能更加严重。
 
二、改革进程的异化
 
十八大以来,新一届政府一直以改革的姿态面向公众,十八大公报提到的深化改革(措施)+中国梦(目标)顺应了全社会的期许和愿望。但是当改革从战略和愿景层面步入战术和实施层面的时候,就遇到了制度变迁动力学的悖论,比如注册制、人民币国际化、国企改革、财税改革等,几乎都错过了最好的时间窗口和最优的战术路径。拿注册制来说,当股市繁荣股权融资能为监管部门和上市公司带来超级租金的时候,能推动改革的往往是既得利益者,而利益受损的真正需要上市的中小企业却无法形成集体行动力(当然也存在搭便车的问题),壳价值扭曲又缺乏退市机制,这个时候改革自然难以推进;但是当经济增速下滑,债务融资风险高企,间接融资逐步丧失效率,迫切需要资本市场来为实体经济融资的时候,却发现股票市场已经失去抵御注册制改革风险的缓释能力,甚至相反因为国家队不断救市而造成了国有股权被动加码的趋势(股权分置改革以前的情形)。人民币国际化由于恰好在美元加息的周期内实施,改革的风险对价极其高,最后也不得不加强资本流出管制和离岸市场的流动性干预,也呈现出倒退的迹象。除此之外,当前很多的改革措施是紧缩性质的,这与反紧缩的宏观调控举措相冲突,无疑会加剧改革与稳定之间的矛盾。最近比较热的供给侧改革似乎也正在陷入这种困境。自供给侧进入新的一轮改革话语体系以来,一度成为理论、政策和实业界的显学,各种挂名供给侧字样的智库、研究院、课题小组等,如雨后春笋应运而生。元旦初的权威人士答记者问,将这种氛围推向了高潮,不仅为供给侧改革提供了理论上的依据、现实的紧迫性,还提出了具体的实施路径,即“三去一降一补”的政策举措。然而,实施的效果却差强人意,去产能引发大宗恶意炒作,大宗价格的上涨又引发补库存从而形成新的产能过剩;去杠杆的同时却出现了超过四万亿时期的信贷大扩张,旧杠杆未灭新杠杆又起;在房价上涨和隐形通胀的压力下,降成本可能只能从税费端入手,但在赤字率不断上升的情况下,减少分给政府端的蛋糕无异于与虎谋皮。在这种现实困难下,供给侧改革推进的成本摩擦不断加大,制度变迁动力系统中的损耗不断上升,充满了停滞和空转的风险。
 
5月9日权威人士又现身人民日报问道中国经济,继续强调经济L型增长的长期趋势以及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性,实际上也是认识到了改革的这种悖论和风险。权威人士提出供给侧改革是“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生命线”,是一场输不起的战争”,说明“改革派”内部在方向上已经达成了一致,虽然在“如何做”的层面上仍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即如何让改革派的收益和成本激励相容,但至少可以重塑和强化社会共识和公共信任,而这是营造改革氛围、降低变迁成本、动员改革要素所必须的。然而,供给侧改革仍然无法摆脱的一个直接悖论是:改革家要推动改革必须集中“收权”,而改革要让市场起决定作用就必须“放权”,这收放之间的权衡拿捏,的确需要战术和策略层面的设计智慧。
 
三、改革的悖论源自于改革本身
 
这样,从另一个角度说,改革的悖论又源自于改革本身——中国三十多年的市场化改革,本意不就是逐步削弱有形之手的操控力,而逐步让客观的市场规律发挥作用吗?现在顶层设计者们的苦恼,恰好是市场力量产生的内在规律不断强大的反面证明,比如投机性炒作,比如监管式套利,比如资产美元化等,这些市场行为虽然在政策层看来充满“恶意”,但从市场“立宪”的角度来看,则是对市场个体决策自由充分尊重的后果,而这些微观自由,恰好是市场化改革的本意。拿投机资本来说,如果实体经济存在合意的回报率,恐怕社会资本也不会全部冒险在价格波动中赚取随机收益,这从另一个角度说还是政策层超发了货币。保值增值是资本的本性,原本无恶意或善意可言,如果政策层因为失去对市场的控制力而随意定性和改变规则,恰恰才是对市场化改革的恶意,会大大损耗自身的威望和权威,将来会面临更大的信任重建成本。
 
因此,在充分享用了市场化带来的在动员微观资源方面的好处,那么也就应该坦然面对市场在追求自利过程中所产生的不可控性。周期波动、破产出清、分化加剧甚至是金融危机,都是市场机制本身具有的“先天劣根性”。在这个“养虎为患”形成的复杂性里进行改革,改革的悖论将更加显性化。对于此,改革家的无奈是需要被理解的,打破悖论的途径不仅需要断腕的勇气,更需要顶层设计的智慧,也需要社会共识和信任的重建,建立起最广大的“改革统一战线”。
 
文章载于“央行观察”微信公众号
 
话题:



0

推荐

赵建

赵建

189篇文章 268天前更新

西泽资本(香港)首席经济学家,济南大学商学院教授,西泽金融研究院院长,山东省普惠金融研究院副院长,山东大学特聘硕士导师,中国企业家联合会特约研究员,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银行中心特约研究员,首席经济学家论坛高级研究员;新华社特约分析师、财新、雪球、格隆汇等专栏分析师,新浪财经意见领袖。多篇财经评论文章阅读量超过10w+,在业内引起较大的反响。曾担任青岛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平安银行宏观研究中心主任,在美国尼亚加拉大学金融实验室、招商银行总行博士后工作站从事宏观经济和商业银行经营管理研究工作。在《经济研究》、《经济学动态》、《金融研究》、《江海论坛》等国内外学术期刊和会议专刊发表学术论文30余篇,财经评论百余篇。

文章